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| 穿過醫院的長廊，盡頭處便是住院病房。 |
前言
2015年8月，我跟著醫院的醫療團，來到印度拉達克服務三週。在海拔3000多公尺的高山上，常常會無預警地停電，但是我認識了一群讓人無法不喜愛的朋友，心裡面隨時都充飽了電！且讓我試著留下一些文字，把一些感動/感觸記錄下來吧。
獨立紀念日的隔天早上，我聽說醫院診斷婆婆為肺炎，預計讓她再住五天。對我來說，講得出時間表的病情就算是還ok的病情，所以聽了心裡也蠻開心。
意外的探訪
到了下午，我卻臨時接到通知，婆婆的病情忽然有了變化，希望我可以跟家屬一起去醫院看一下。所以一個箭步搭上車，我們又到了SNM醫院。
住院大樓門口貼了個告示，明訂家屬陪伴的時間。也就是說在每天的某些時段裡，病人身邊是沒有家人陪伴的。在台灣，加護病房都有訂定清楚的探訪時間，那是因為加護病房的醫療照顧複雜、感染管控較嚴格，但是普通病房一般來說都可以讓家屬24小時陪伴。在國外，甚至有些特殊的加護病房也容許家屬長時間待在裡面。其實我並不清楚SNM醫院訂下這個探病規範的緣由，也沒有立場批評，只是我又回想起那天晚上我們被趕出急診觀察室，留下婆婆一個人在裡面的情況。這個地方，可能已經對於有意無意間「孤立」病人感到麻木了吧。
普通病房分了兩廂，男女病患分開住。沿著女生這廂的走廊，我一邊走就一邊猜，到底會是幾個人住一間呢？
答案是：14人！
醫療進步 ≠ 病人舒服
像個中型的社區團康教室這麼大的空間，病床沿著三面牆排了個ㄇ 字型，床與床的間距大概跟台灣醫院的急診室差不多。在擁擠的病房裡，病人完全無法顧及隱私，也很難有真正安靜的片刻可以好好休息。但或許是民風純樸，也或許是病友與家屬大多有著共同的宗教信仰，習於互相照應，病房的氣氛出乎意料地祥和。
轉念一想，台灣枉稱醫療進步，病人真的有得到比較好的照顧嗎？大家生病都一窩蜂擠去醫學中心，導致病房滿床，急診壅塞。甚至很多病人苦等不到床位，整個病症的急性期照顧都在急診室渡過。比起印度醫院十多人一間的病房，台灣的急診室鎮日燈火通明，人聲雜沓，醫護疲於奔命，家屬崩潰咆哮，根本慘輸啊！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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| 台灣醫院急診兵荒馬亂，醫病雙輸，是醫療進步的一大諷刺。(圖片取自康健雜誌) |
婆婆躺在病床上，每一下呼吸都伴隨著強烈的聳肩動作，一句話要分成3段才說得完。但看到我們來訪，她又笑到瞇起了雙眼。我心裡明白：婆婆的狀況正在惡化。如果婆婆是我的病人，現在就是談轉加護病房插管治療的時候了！但是當下我只是個訪客，有什麼建議也怕說出來反而讓當地醫生為難，只能在一旁惦惦。
婆婆的紙本病歷與沖印出來的X光片都擺在床邊可以任人翻閱。「這擺設要是遇上醫院評鑑，肯定會被大書特書。」經歷過好幾次醫院評鑑的摧殘，我已經反射性地看到什麼事情都會想到評鑑了（想想真是既貧且賤）。但是在生命極其脆弱的關頭，這些評鑑的繁文縟節就好像浮雲一樣飄渺虛幻哪。
家人說，婆婆早上精神還好得很，是剛剛喝了一罐藥水之後狀況才忽然變糟的。『Is this medicine very bad?』他們這樣問。我低頭看了看藥瓶，是很普通的化痰藥。很少有人吃這種藥吃出問題來的。怕只怕婆婆根本就沒有好轉過，只是家人們看不出來罷了。更怕的是，之前的精神好或許是油盡燈枯前的迴光返照？
握住了婆婆的手，我試圖用這唯一的語言跟她溝通，給她加油，為她祈禱。婆婆此時不再說話，但她的手還很溫暖，掌心粗糙的紋理下彷彿有一股安定的力量，讓人不再心慌。
當天晚上，婆婆走了。家人說她半夜起身去洗手間，回到床上安坐後便沒有了聲息，一切非常平順，沒有多餘的痛苦。
生死相安
或許從專業醫療人員的眼睛看來，整個醫療的過程有太多面向不夠細緻，但是從病者的兒子口中說出『母親沒有多餘的痛苦。』這樣的話，不正是我們對於腦海中對於「善終」這個概念的具體呈現嗎？
同樣的故事若是發生在台灣，病人在病房無預警心跳停止，事先也沒有簽署不急救同意書，那一定是插管壓胸急救藥物全上！一番大戰下來，也許能夠挽回病人的生命，也很可能無濟於事。當然這些關於急救的標準流程確實有它存在的道理，我並沒有詆毀這套制度的意思。但是，以婆婆的故事而言，她在台灣就很難安詳地走完人生最後的那段路了。
比較進步，不代表比較好。
隔日，我再次回到婆婆的家中，小小的屋子裡擠滿了來致意的親友。家屬又送上了熱奶茶與餅乾，婆婆熱情的面容猶在眼前，一切卻已經不一樣了。眾人的表情寫著不捨，但想到逝者圓滿知足的一生，想到她寧靜的告別，似乎也沒有了悲傷的理由。
屋外陽光正好，婆婆家門口的鮮花以一種炫耀的姿態怒放著。當地人告訴我『拉達克長年乾燥，所以只要下一點雨，隔天花就全開了！』盛開的花朵自是不懂得悲傷，兀自閃耀著金色的陽光，彷彿傾盡一輩子的鮮豔，不顧明天。
雲去雲來，花謝花開，生命不就這麼回事嗎？
本篇搭配音樂 電影「念念」同名主題曲 劉若英主唱
